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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胡治兵语录 清 蔡锷

 

目錄

 梁序

 蔡序

 曾胡治兵語錄 

  將材

  用人

  尚志

  誠實

  勇毅

  嚴明

  公明

  仁愛

  勤勞

  和輯

  兵機

  戰守

 

 

梁序

  松坡既死於國事,越一年,國人刊其遺著《曾胡治兵語錄》行於世。世知松坡之事功,讀此書,可以知其事功所由來矣。自古聖賢豪傑,初未嘗求見事功於當世也。惟其精神積於中,著於外,世人見之,以為事功耳。閱世以後,事功或已磨滅,而精神不敝。傳之後世,遭際時會,此精神復現為事功焉。松坡論曾、胡二公之事,謂其為良心血性二者所驅使,則松坡之事功,亦為此良心血性所驅使而已。曾、胡二公,一生竟竟於存誠去偽,松坡於此,尤闡發不遺餘力。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,二公屢言之,松坡亦屢述之。二公之言,不啻詔示松坡,使其出生死,冒危難,掬一誠以救天下之偽。則雖謂松坡之事功,皆二公之事功可也。松坡自謂身膺軍職,非大發志願,以救國為目的,以死為歸屬,不足渡同胞於苦海,置國家於坦途。今松坡得所歸矣,而救國志願,曾未達其萬一。護國軍之起,僅使民國生死肉骨。如大病方蘇,元氣已傷,將養扶持,所需於事功者,正復無限。來者不可見,惟恃此耿耿精神,常留存於吾國民隱微之間,可以使曾、胡復生,使松坡不死,以解除日後之千災百難,超苦海而入坦途。而此語錄十餘章,實揭吾國民之偉大精神以昭玆來許者也。

  民國六年四月新會梁啟超序。

 

蔡序

  辛亥之春,余應合肥李公之召,謬參戎職。時片馬問題糾葛方殷,瓜分之謠諑忽起,風鶴頻驚,海內騷然。吾儕武夫,惟厲兵秣馬,赴機待死耳,復何暇從事文墨,以自溺喪?乃者統制鍾公有囑編精神講話之命,余不得不有以應。竊意論今不如述古;然古代渺矣,述之或不適於今。曾、胡兩公,中興名臣中錚佼者也。其人其事,距今僅半世紀,遺型不遠,口碑獶存。景仰想象,尚屬匪難。其所論列,多洞中竅要,深切時弊。爰就其治兵言論,分類湊輯,附以按語,以代精神講話。我同袍列校,果能細加演繹,身體力行,則懿行嘉言,皆足為我師資,豐功偉烈,寧獨讓之先賢!

  宣統三年季夏,邵陽蔡鍔識於昆明。

 

 

曾胡治兵語錄

 第一章〈將材〉

  一、帶兵之人:第一要才堪治民,第二要不怕死,第三要不急急名利,第四要耐受辛苦。治兵之才,不外公、明、勤:不公不明,則兵不悅服;不勤,則營務巨細皆廢弛不治。故第一要務在此。不怕死,則臨陣當先,士卒乃可效命。故次之。為名利而出者,保舉稍遲則怨,稍不如意則怨;與同輩爭薪水,與士卒爭毫釐。故又次之。身體羸弱者,過勞則病;精神短乏者,久用則散。故又次之。四者似過於求備,而苟闕其一,則萬不可帶兵。故吾謂帶兵之人,須智深勇沉、文經武緯之才。數月以來,夢想以求之,焚香以禱之,蓋無須臾或忘諸懷。大抵有忠義血性,則四者相從以俱至;無忠義血性,則貌似四者,終不可恃。

  二、帶兵之道,勤恕廉明,缺一不可。(以上曾語)

  三、求將之道,在有良心,有血性,有勇氣,有智略。

  四、天下強兵在將。上將之道,嚴明果斷,以浩氣舉世,一片肫誠。其次者,剛而無虛,樸而不欺,好勇而能知大義。要未可誤於矜驕虛浮之輩,使得以巧飾取容。真意不存,則成敗利鈍之間,顧忌太多,而趨避逾熟,必至敗乃公事。

  五、將材難得。上駟之選,未易猝求,但得樸勇之士,相與講明大義,不為虛驕之氣、誇大之詞所中傷,而緩急即云可恃。

  六、兵易募而將難求。求勇敢之將易,而求廉正之將難。蓋勇敢倡先,是將帥之本分;而廉隅正直,則糧餉不欺,賞罰不濫,乃可固結士心,歷久常勝。

  七、將以氣為主,以志為帥。專尚馴謹之人,則久而必惰;專求悍鷙之士,則久而必驕。兵事華竟歸於豪傑一流,氣不盛者,遇事而氣先懾,而目先逃,而心先搖。平時一一稟承,奉命惟謹,臨大難而中無主,其識力既鈍,其膽力必減,固可憂之大矣。(以上胡語)

右論將材之體

  八、古來名將,得士卒之心,蓋有在於錢財之外者。後世將弁,專恃糧餉重優,為牢籠兵心之具,其本為已淺矣。是以金多則奮勇蟻附,利盡則冷落獸散。

  九、軍中須得好統領、營官,統領、營官須得好真心實腸,是第一義。算路程之遠近,算糧仗之缺乏,算彼己之強弱,是第二義。二者微有把握。此外,良法雖多,調度雖善,有效有不效,盡人事以聽天而已。

  十、璞山之志,久不樂為吾用。且觀其過自矜許,亦似宜於剿土匪,而不宜於當大敵。

  十一、揀選將材,必求智略深遠之人,又須號令嚴明,能耐辛苦。三者兼全,乃為上選。

  十二、李忠武公續賓,統兵巨萬,號令嚴肅,秋毫無犯。湖南、湖北、安徽、江西、浙江等省官民,無不爭思倚重。其臨陣安閑肅穆,厚重強固。凡遇事之難為而他人所畏怯者,無不毅然引為己任。其駐營處所,百姓歡忭,耕種不輟,萬幕無嘩,一塵不驚。非其法令之足以禁制諸軍,實其明足以察情偽。一本至誠,勇冠三軍,屢救弁兵於危難。處事接人,平和正直,不矜不伐。

  十三、烏將軍蘭泰遇兵甚厚。雨不張蓋,謂眾兵均無蓋也。囊無餘錢,得餉盡以賞兵。

  十四、兵事不外奇正二字,而將材不外智勇二字。有正無奇,遇險而覆;有奇無正,勢極即阻。智多勇少,實力難言;勇多智少,大事難成。而其要,以得人為主。得人者昌,失人者亡。設五百人之營,無一謀略之士,英達之材,必不成軍。千人之營,無六七英達謀略之士,亦不成軍。

  十五、統將須坐定能勇敢不算本領外,必須智勇足以知兵,器識足以服眾,乃可勝任。總須智勇二字相兼。有智無勇,能說而不能行;有勇無智,則兵弱而敗,兵強亦敗。不明方略,不知佈置,不能審勢,不能審機,即千萬人終必敗也。

  十六、貪功者,決非大器。

  十七、為小將須立功以爭勝,為大將戒貪小功而誤大局。(以上胡語)

右論將材之用

  蔡按:古人論將有五德,曰:智、信、仁、勇、嚴。取義至精,責望至嚴。西人之論將,輒曰「天才」。析而言之,則曰天所特賦之智與勇。而曾、胡公之所同唱者,則以為將之道,以良心血性為前提,尤為扼要探本之論,亦即現身之說法。咸、同之際,粵寇蹂躪十餘省,東南半壁,淪陷殆盡。兩公均一介書生,出身詞林,一清宦,一僚吏,其於兵事一端,素未夢見。所供之役,所事之事,莫不與兵事背道而馳。乃為良心、血性二者所驅使,遂使其「可能性」發展於絕頂,武功燦然,澤被海內。按其事功言論,足與古今中外名將相頡頏而毫無遜色,得非精誠所感,金石為開者歟?苟曾、胡之良心血性而無異於常人也,充其所至,不過為一顯宦,否則亦不過薄有時譽之著書家,隨風塵以殄瘁已耳!復何能崛起行間,削平大難,建不世之偉績也哉!

 第二章〈用人〉

  一、今日所當講求,尤在用人一端。人材有轉移之道,有培養之力,有考察之法。

  二、人材以陶冶而成,不可眼孔太高,動謂無人可用。

  三、竊疑古人論將,神明變幻不可方物,幾於百長并集,一短難容。恐亦史冊追崇之詞,初非預定之品。要以衡材不拘一格,論事不求苛細。無因寸朽而棄連抱,無施數罟以失巨鱗。斯先哲之恒言,雖遇蒙而可勉。

  四、求人之道,須如白圭之治生,如鷹隼之擊物,不得不休。又如蚨之有母,雉之有媒,以類相求,以氣相引,庶幾得一而可及其餘。大抵人才約有兩種,一種官氣較多,一種鄉氣較多。官氣多者,好講資格,好問樣子,辦事無驚世駭俗之象,言語無此妨彼礙之弊。其失也,奄奄無氣,凡遇一事,但憑書辦家人之口說出,憑文書寫出,不能身到、心到、口到、眼到,尤不能苦下身段去事上體察一番。鄉氣多者,好逞才能,好出新樣,行事則知己不知人,言語則顧前不顧後。其失也,一事未成,物議先騰。兩者之失,厥咎惟均。人非大賢,亦斷難出此兩失之外。吾欲以勞、苦、忍、辱四字教人,故且戒官氣,而姑用鄉氣之人。必取遇事體察,身到、心到、口到、眼到者。趙廣漢好用新進少年,劉晏好用士人理財,竊願師之。(以上曾語)

  五、一將豈能獨理,則協理之文員、武弁在所必需。雖然,軟熟者不可用,諂諛者不可用,胸無實際、大言欺人者不可用。

  六、營官不得人,一營皆成廢物;哨官不得人,一哨皆成廢物;什長不得人,十人皆成廢物。濫取充數,有兵如無兵也。

  七、選哨官、什長,須至勇至廉。不十分勇,不足以倡眾人之氣;不十分廉,不足以服眾人之心。

  八、近人貪利冒功。今日求乞差使爭先恐後,即異日首先潰散之人。屈指計之,用人不易。

  九、人才因求才者之智識而生,亦由用才者之分量而出。用人如用馬,得千里馬而不識,識矣而不能勝其力,則且樂駑駘之便安,而斥騏驥之偉駿矣。

  十、古之治兵,先求將而後選兵;今之言兵者,先招兵而并不擇將。譬之振衣者,不提其領而挈其綱,是棼之也,將自斃矣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曾謂人才以陶冶而成,胡亦曰人才由用才者之分量而出。可知用人不必拘定一格,而熏陶裁成之術,尤在用人者運之以精心,使人人各得顯其所長、去其所短而已。竊謂人才隨風氣為轉移,居上位者,有轉移風氣之責(所指範圍甚廣,非僅謂居高位之一二人言。如官長居目兵之上位,中級官居次級官之上位也),因勢而利導,對病而下藥,風氣雖敗劣,自有挽回之一日。今日吾國社會風氣敗壞極矣,因而感染至於軍隊。以故人才消乏,不能舉練兵之實績。頹波浩浩,不知所屆。惟在多數同心同德之君子,相與提挈維繫,激蕩挑撥,障狂瀾使西倒,俾善者日趨於善,不善者亦潛移默化,則人皆可用矣。

 第三章〈尚志〉

  一、凡人才高下,視其志趣。卑者安流俗庸陋之規,而日趨污下;高者慕往哲隆盛之軌,而日即高明。賢否智愚,所由區矣。

  二、無兵不足深憂,無餉不足痛哭。獨舉目斯世,求一攘利不先、赴義恐後、忠憤耿耿者,不可亟得。或僅得之,而又屈居卑下,往往抑鬱不伸,以挫,以去,以死。而貪饕退縮者,果驤首而上騰,而富貴,而名譽,而老健不死。此其可為浩嘆者也。

  三、今日百廢莫舉,千瘡并潰,無可收拾。獨賴此耿耿精忠之寸衷,與斯民相對於骨嶽血淵之中,冀其塞絕橫流之人欲,以挽回厭亂之天心,庶幾萬一有補。不然,但就時局而論之,則滔滔者吾不知其所底也。

  四、胸懷廣大,須從平淡二字用功。凡人我之際,須看得平;功名之際,須看得淡,庶幾胸懷日闊。

  五、做好人,做好官,做名將,俱要好師、好友、好榜樣。

  六、喜譽惡毀之心,即鄙夫患得患失之心也。於此關打不破,則一切學問、才智,實足以欺世盜名。

  七、方今天下大亂,人懷苟且之心。出範圍之外,無過而問焉者。吾輩當立准繩,自為守之,并約同志共守之,無使吾心之賊,破吾心之墻也。

  八、君子有高世獨立之志,而不與人以易窺;有藐萬乘、卻三軍之氣,而未嘗輕於一發。

  九、君子欲有所樹立,必自不妄求人知始。

  十、古人患難憂虞之際,正是德業長進之時。其功在於胸懷坦夷,其效在於身體康健。聖賢之所以為聖賢,佛家之所以成佛,所爭皆在大難磨折之日,將此心放得實、養得靈。有活潑潑之胸襟,有坦蕩蕩之意境,則身體雖有外感,必不至於內傷。(以上曾語)

  十一、軍中取材,專尚樸勇,尚須由有氣概中講求。特恐講求不真,則浮氣、客氣夾雜其中,非真氣耳。

  十二、人才由磨煉而成,總須志氣勝乃有長進。成敗原難逆睹,不足以定人才。兵事以人才為根本,人才以志氣為根本;兵可挫而氣不可挫,氣可偶挫而志不可挫。

  十三、方今天下之亂,不在強敵,而在人心。不患愚民之難治,而在士大夫之好利忘義而莫之懲。

  十四、吾人任事,與正人同死,死亦附於正氣之列,是為正命。附非其人,而得不死,亦為千古之玷,況又不能無死耶!處世無遠慮,必有危機。一朝失足,則將以薰蕕為同臭,而無解於正人之譏評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右列各節,語多沉痛。悲人心之陷溺,而志節之不振也。今日時局之危殆,禍機之劇烈,殆十倍於咸、同之世。吾儕身膺軍職,非大發志願,以救國家為目的,以死為歸宿,不足渡同胞於苦海,置國家於坦途。須以耿耿精忠之寸衷,獻之骨嶽血淵之間,毫不返顧,始能有濟。果能拿定主見,百折不磨,則千災萬難,不難迎刃而解。若吾輩軍人,將校但以躋高位、享厚祿、安富尊榮為志,目兵則以希虛譽、得餉糈為志,曾、胡兩公必痛哭於九原矣。

 第四章〈誠實〉

  一、天地之所以不息,國之所以立,聖賢之德業所以可大可久,皆誠為之也。故曰:誠者,物之終始,不誠無物。

  二、人必虛中不著一物,而後能真實無妄。蓋實者不欺之謂也。人之所以欺人者,必心中別著一物。心中別有私心,不敢告人,而後造偽言以欺人。若心中了不著私物,又何必欺人哉!其所以欺人者,亦以心中別著私物也。所知在好德,而所私在好色。不能去好色之私,則不能欺其好德之知矣。是故誠者,不欺者也。不欺者,心無私著也;無私著者,至虛者也。是故天下之至誠,天下之至虛者也。

  三、知己之過失,即自為承認之地,改去毫無吝惜之心,此最難之事,豪傑之所以為豪傑,聖賢之所以為聖賢,便是此等處磊落過人。能透過此一關,寸心便異常安樂,省得多少糾葛,省得多少遮掩裝飾醜態。

  四、盜虛名者,有不測之禍;負隱匿者,有不測之禍;懷忮心者,有不測之禍。

  五、天下惟忘機可以消眾機,惟懵懂可以祓不祥。

  六、用兵久則驕惰自生,驕惰則未有不敗者。勤字所以醫惰,慎字所以醫驕。二字之先,須有一誠字以為之本。立意要將此事知得透、辨得穿。精誠所至,金石亦開,鬼神亦避,此在己之誠也。人之生也直,與武員之交接,尤貴乎直。文員之心,多曲多歪,多不坦白,往往與武員不相水乳。必盡去歪曲私衷,事事推心置腹,使武人粗人,坦然無疑,此接物之誠也。以誠為之本,以勤字、慎字為之用,庶幾免於大戾,免於大敗。

  七、楚軍水、陸師之好處,全在無官氣而有血性。若官氣增一分,血性必減一分。

  八、軍營宜多用樸實少心竅之人,則風氣易於純正。今大難之起,無一兵足供一割之用,實以官氣太重、心竅太多,漓樸散醇,真意蕩然。湘軍之興,凡官氣重、心竅多者,在所必斥。歷歲稍久,亦未免沾染習氣,應切戒之。

  九、觀人之道,以樸實廉介為質。有其質而傅以他長,斯為可貴。無其質而長處亦不足恃。甘受和,白受采,古人所謂無本不立,義或在此。

  十、將領之浮滑者,一遇危險之際,其神情之飛越,足以搖惑軍心;其言語之圓滑,足以淆亂是非。故楚軍歷不喜用善說話之將。

  十一、今日所說之話,明日勿因小利害而變。

  十二、軍事是極質之事,二十三史,除班馬而外,皆文人以意為之。不知甲仗為何物、戰陣為何事!浮詞偽語,隨意編造,斷不可信。

  十三、凡正話實話,多說幾句,久之人自能共亮其心。即直話亦不妨多說,但不可以訐為直,尤不可背後攻人之短。馭將之道,最貴推誠,不貴權術。

  十四、吾輩總以誠心求之,虛心處之。心誠則志專而氣足,千磨百折,而不改其常度,終有順理成章之一日。心虛則不客氣,不挾私見,終可為人共諒。

  十五、楚軍之所以耐久者,亦由於辦事結實,敦樸之氣,未盡澆散。若奏報虛偽,不特畏遐邇之指摘,亦恐壞桑梓之風氣。

  十六、自古馭外國,或稱恩信,或稱威信,總不出一信字。非必顯違條約,輕棄前諾,而後為失信也。即纖悉之事,嚬笑之間,亦須有真意載之以出。心中待他只有七分,外面不必假裝十分。既已通和講好,凡事公平照拂,不使遠人吃虧,此恩信也。至於鄰人畏敬,全在自立自強,不在裝模作樣。臨難有不屈撓之節,臨財有不沾染之廉,此威信也。《周易》立家之道,尚以有孚之威,歸諸反身,況立威於外域,求孚於異族,而可不反求諸己哉!斯二者,似迂遠而不切於事情,實則質直而消患於無形。(以上曾語)

  十七、破天下之至巧者以拙,馭天下之至紛者以靜。

  十八、眾無大小,推誠相與。咨之以謀,而觀其識;告之以禍,而觀其勇;臨之以利,而觀其廉;期之以事,而觀其信;知人任人,不外是矣。近日人心,逆億萬端,亦難窮究其所往。惟誠之至,可救欺詐之窮。欺一事不能欺諸事,欺一時不能欺之後時。不可不防其欺,不可因欺而灰心所辦之事,所謂貞固足以幹事也。

  十九、吾輩不必世故太深,天下惟世故深誤國事耳。一部《水滸》,教壞天下強有力而思不逞之民;一部《紅樓》,教壞天下堂官、掌印司官、督撫、司道、首府及一切紅人。專意揣摩迎合,吃醋搗鬼,當痛除此習,獨行其志。陰陽怕懵懂,不必計及一切。

  二十、人貴專一。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

  廿一、軍旅之事,勝敗無常,總貴確實而戒虛捏。確實則準備周妥,虛飾則有誤調度,此治兵之最要關鍵也。粵逆倡亂以來,其得以肆志猖獗者,實由廣西文武欺飾捏報,冒功幸賞,以致蔓延數省。流毒至今,莫能收拾。

  廿二、事上以誠意感之、實心待之,乃真事上之道。若阿附隨聲,非敬也。

  廿三、挾智術以用世,殊不知世間并無愚人。

  廿四、以權術淩人,可馭不肖之將,而亦僅可取快於一時。本性忠良之人,則并不煩督責而自奮也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吾國人心,斷送於「偽」之一字。吾國人心之偽,足以斷送國家及其種族而有餘。上以偽驅下,下以偽事上,同輩以偽交,馴至習慣於偽。只知偽之利,不知偽之害矣。人性本善,何樂於偽?惟以非偽不足以自存,不得不趨於偽之一途。偽者人固莫恥其為偽,誠者群亦莫知其為誠,且轉相疑駭,於是由偽生疑,由疑生嫉。嫉心既起,則無數惡德從之俱生,舉所謂倫常道德皆可蹴去不顧。鳴呼!偽之害烈矣。軍隊之為用,全恃萬眾一心,同袍無間,不容有絲毫芥蒂,此尤在有一誠字為之貫串,為之維繫。否則,如一盤散沙,必將不戢自焚。社會以偽相尚,其禍伏而緩;軍隊以偽相尚,其禍彰而速且烈。吾輩既充軍人,則將偽之一字排斥之不遺餘力,將此種性根拔除淨盡,不使稍留萌檗,乃可以言治兵,乃可以為將,乃可以當兵。惟誠可以破天下之偽,惟實可以破天下之虛。李廣疑石為虎,射之沒羽;荊軻赴秦,長虹貫日,精誠之所致也。

 第五章〈勇毅〉

  一、大抵任事之人,斷不能有毀而無譽,有恩而無怨。自修者但求大閑不逾,不可因譏議而餒沈毅之氣。衡人者,但求一長而取,不可因微瑕而棄有用之材。苟於嶢嶢者過事苛求,則庸庸者反得倖全。

  二、事會相薄,變化乘除,吾當舉功業之成敗,名譽之優劣,文章之工拙,概以付之運氣一囊之中,久而彌自信其說不可易也。然吾輩自信之道,則當與彼賭乾坤於俄項,較殿最於錙銖,終不令囊獨勝而吾獨敗。

  三、國藩昔在江西、湖南,幾於通國不能相容。六七年間,浩然不欲復聞世事。惟以造端過大,本以不顧生死自命,寧當更問毀譽。

  四、遇棘手之際,須從耐煩二字痛下工夫。

  五、我輩辦事,成敗聽之於天,毀譽聽之於人。惟在己之規模氣象,則我有可以自立者,亦曰不隨眾人之喜懼為喜懼耳。

  六、軍事棘手之際,物議指摘之時,惟有數事最宜把持得定:一曰待民不可騷擾,二曰稟報不可諱飾,三曰調度不可散亂。譬如舟行,遇大風暴發,只要把舵者心明力定,則成敗雖未可知,要勝於他舟之慌亂者數倍。

  七、若從流俗毀譽上討消息,必致站腳不牢。(以上曾語)

  八、「不怕死」三字,言之易,行之實難,非真有膽、有良心者不可。僅以客氣為之,一敗即挫矣。

  九、天下事只在人力作為,到水盡山窮之時自有路走,只要切實去辦。

  十、「冒險」二字,勢不能免。小心之過,則近於葸。語不云乎: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!」

  十一、國家委用我輩,既欲稍稍補救於斯民,豈可再避嫌怨。須知禍福有定命、顯晦有定時、去留有定數,避嫌怨者未必得,不避嫌怨者未必失也。古人憂讒畏譏,非惟求一己之福也。蓋身當其事,義無可辭,恐讒謗之飛騰,陷吾君以不明之故。故悄悄之憂心,致其忠愛之忱耳。至於一身禍福進退,何足動其毫末哉?

  十二、膽量人人皆小,只須分別平日膽小、臨時膽大耳。今人則平日膽大、臨時膽小,可痛也己。

  十三、討寇之志,不可一眚而自撓;而滅寇之功,必須萬全而自立。

  十四、兩軍交餒,不能不有所損。固不可因一眚而撓其心,亦不可因大勝而有自驕輕敵之心。縱常打勝仗,亦只算家常便飯,并非奇事。惟心念國家艱難,生民塗炭,勉竭其愚,以求有萬一之補救。成敗利鈍,實關天命,吾盡吾心而已。

  十五、僥幸以圖難成之功,不如堅忍而規遠大之策。

  十六、兵事無萬全。求萬全者,無一全。處處謹慎,處處不能謹慎。歷觀古今戰事,如劉季、光武、唐太宗、魏武帝,均日瀕於危。其濟,天也。

  十七、不當怕而怕,必有當怕而不怕者矣。

  十八、戰事之要,不戰則已,戰則須挾全力;不動則已,動則須操勝算。如有把握,則堅守一月、二月、三月,自有良方。今日之人,見敵即心動,不能自主,可戒也。

  十九、古今戰陣之事,其成事皆天也,其敗事皆人也。兵事怕不得許多,算到五六分,便須放膽放手,本無萬全之策也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勇有狹義的、廣義的及急遽的、持續的之別。暴虎馮河,死而無侮,臨難不苟,義無反顧,此狹義的、急遽的者也。成敗利鈍,非所逆睹,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,此廣義的、持續的者也。前者孟子所謂小勇,後者所謂大勇、所謂浩然之氣者也。右章所列,多指大勇而言,所謂勇而毅也。軍人之居高位者,除能勇不算外,尤須於毅之一字痛下工夫。挾一往無前之志,具百折不回之氣,毀譽、榮辱、死生皆可不必計較,惟求吾良知之所安。以吾之大勇,表率無數之小勇,則其為力也厚,為效也廣。至於級居下僚(將校以至目兵),則應以勇為惟一天性,以各盡其所職。不獨勇於戰陣也,即平日一切職務,不宜稍示怯弱,以貽軍人之羞。世所謂無名之英雄者,吾輩是也。

 第六章〈嚴明〉

  一、古人用兵,先明功罪賞罰。

  二、救浮華者莫如質。積玩之後,振之以猛。

  三、醫者之治瘠癰,甚者必剜其腐肉,而生其新肉。今日之劣弁羸兵,蓋亦當為簡汰,以剜其腐肉者;痛加訓練,以生其新者。不循此二道,則武備之弛,殆不知所底止。

  四、太史公所謂循吏者,法立令行,能識大體而已。後世專尚慈惠,或以煦煦為仁者當之,失循吏之義矣。為將之道,亦法立令行、整齊嚴肅為先,不貴煦嫗也。

  五、立法不難,行法為難。凡立一法,總須實實行之,且常常行之。

  六、九弟臨別,深言御下宜嚴,治事宜速。余亦深知馭軍馭吏,皆莫先於嚴,特恐明不傍燭,則嚴不中禮耳。

  七、呂蒙誅取鎧之人,魏絳戮亂行之僕。古人處此,豈以為名,非是無以警眾耳。

  八、近年馭將失之寬厚,又與諸將相距過遠,危險之際,弊端百出,然後知古人所云作事威克厥愛,雖少必濟,反是乃敗道耳。(以上曾語)

  九、自來帶兵之將,未有不專殺立威者。如魏絳戮僕,穰苴斬莊賈,孫武致法於美人,彭越之誅後至者,皆是也。

  十、世變日移,人心日趨於偽,優容實以釀禍,姑息非以明恩。居今日而為政,非用霹靂手段不能顯菩薩心腸。害馬既去,伏龍不驚,則法立知恩。吾輩任事,只盡吾義分之所能為,以求衷諸理之至。是不必故拂乎人情,而任勞任怨,究無容其瞻顧之思。

  十一、號令未出,不准勇者獨進;號令既出,不准怯者獨止。如此則功罪明而心志一矣。

  十二、兵,陰事也,以收斂固嗇為主。戰,勇氣也,以節宣提倡為主。故治軍貴執法謹嚴,能訓能練,禁煙禁賭,戒逸樂,戒懶散。

  十三、治將亂之國,用重典;治久亂之地,宜予以生路。

  十四、行軍之際,務須紀律嚴明、隊伍整齊,方為節制之師。如查有騷擾百姓,立即按以軍法。呂蒙行師,不能以一笠寬其鄉人,嚴明之謂也。絳侯治兵,不能以先驅犯其壘壁,整齊之謂也。

  十五、立法宜嚴,用法宜寬;顯以示之紀律,隱以激其忠良。庶幾畏威懷德,可成節制之師。若先寬後嚴,竊恐始習疲玩,終生怨尤,軍政必難整飭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治軍之要,尤在賞罰嚴明。煦煦為仁,足以隳軍紀而誤國事,此盡人所皆知者。近年軍隊風氣紀綱太弛,賞罰之寬嚴每不中程,或姑息以圖見好,或故為苛罰以示威,以愛憎為喜怒,憑喜怒以決賞罰。於是賞不知感,罰不知畏。此中消息,由於人心之淺薄者居其半,而由於措施之乖方者亦居其半。當此沓泄成風、委頓疲玩之餘,非振之以猛,不足以挽回頹風。與其失之寬,不如失之嚴。法立然後知恩,威立然後知感。以菩薩心腸,行霹靂手段,此其時矣。是望諸勇健者毅然行之,而無稍餒,則軍事其有豸乎。

 第七章〈公明〉

  一、大君以生殺予奪之權授之將帥,猶東家之銀錢貨物授之店中眾夥。若保舉太濫,視大君之名器不甚愛惜,猶之賤售浪費,視東家之貨財不甚愛惜也。介之推曰:「竊人之財猶謂之盜,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功乎?」余則略改之曰:「竊人之財猶謂之盜,況假大君之名器,以市一己之私恩乎?」余忝居高位,惟此事不能力挽頹風,深為愧漸。

  二、竊觀古今大亂之世,必先變亂是非,而後政治顛倒,災害從之。屈原之所以憤激沉身而不悔者,亦以當日是非淆亂為至痛。故曰:蘭芷變而不芳,荃蕙化而為茅。又曰:固時俗之從流,又孰能無變化。傷是非之日移日淆,而幾不能自主也。後世如漢、晉、唐、宋之末造,亦由朝廷之是非先紊,而後小人得志,君子有皇皇無依之象。推而至於一省之中,一軍之內,亦必其是非不揆於正,而後其政績少有可觀。賞罰之任視乎權位,有得行,有不得行。至於維持是非之公,則吾輩皆有不可辭之責。顧亭林先生所謂匹夫與有責焉者也。

  三、大抵蒞事以明字為第一要義。明有二:曰高明,曰精明。同一境,而登山者獨見其遠,乘城者獨覺得曠,此高明之說也。同一物,而臆度者不如權衡之審,目巧者不如尺度之精,此精明之說也。凡高明者,欲降心抑志以遽趨於平實,頗不易易。若能事事求精,輕重長短一絲不差,則漸實矣;能實,則漸平矣。

  四、凡利之所在,當與人共分之;名之所在,當與人共享之。居高位,以知人、曉事二者為職。知人誠不易學,曉事則可以閱歷黽勉得之。曉事則無論同己、異己,均可徐徐開悟,以冀和衷。不曉事,則挾私固謬,秉公亦謬;小人固謬,君子亦謬;鄉愿固謬,狂狷亦謬。重以不知人,則終古相背而馳,決非和協之理。故恒言皆以分別君子、小人為要,而鄙論則謂天下無一成不變之君子,亦無一成不變之小人。今日能知人、能曉事,則為君子;明日不知人、不曉事,則為小人。寅刻公正光明,則為君子;卯刻偏私晻曖,則為小人。故群毀群譽之所在,下走常穆然深念,不能附和。

  五、營哨官之權過輕,則不得各行其志。危險之際,愛而從之者或有一二,畏而從之者則無其事也。此中消息,應默察之而默挽之,總攬則不無偏蔽,分寄則多所維繫。(以上曾語)

  六、舉人不能不破格,破格則須循名核實。否則,人即無言,而我心先愧矣。

  七、世事無真是非,特有假好惡。然世之循私以任事者,試返而自問,異日又豈能獲私利之報於所徇利之人哉!盍亦返其本矣。

  八、天下惟左右習近不可不慎。左右習近無正人,即良友直言亦不能進。

  九、朝廷爵賞,非我所敢專,尤非我所敢吝,然必積勞乃可得賞。稍有濫予,不僅不能激勵人才,實足以敗壞風俗。薦賢不受賞,隱德必及子孫。

  十、國家名器,不可濫予。慎重出之,而後軍心思奮,可與圖後效而速成功。

  十一、天下惟不明白人多疑人,明白人不疑人也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文正公謂居高位以知人、曉事為職,且以能為知人、曉事與否,判別其為君子、為小人。雖屬有感而發,持論至為正當,并非憤激之談。用人之當否,視乎知人之明昧;辦事之才不才,視乎曉事之透不透。不知人,則不能用人;不曉事,何能辦事?君子、小人之別,以能否利人濟物為斷。苟所用之人不能稱職,所辦之事措置乖方,以致貽誤大局,縱曰其心無他,究難為之寬恕者也。

  昔賢於用人一端,內舉不避親,外舉不避仇。其宅心之正大,足以矜式百世。曾公之薦左宗棠,而劾李次青,不以恩怨而廢舉劾,名臣胸襟,自足千古。

  近世名器名位之濫極矣。幸進之途,紛歧雜出。昔之用人講資格,固足以屈抑人才;今之不講資格,尤未足以激揚清濁。賞不必功,惠不必勞,舉不必才,劾不必劣。或今賢而昨劣,或今辱而昨榮。揚之則舉之九天之上,抑之則置之九淵之下。得之者不為喜,失之者不為歉。所稱為操縱人才、策勵士氣之具,其效力竟以全失。欲圖挽回補救,其權操之自上,非吾儕所得與聞。惟吾人職居將校,在一小部分內,於用人一端亦非絕無幾希之權力。既有此權,則應於用人惟賢、循名核實之義,特加之意。能於一小部分有所裨補,亦為心安理得。

 第八章〈仁愛〉

  一、帶兵之道,用恩莫如用仁,用威莫如用禮。仁者,所謂欲立立人、欲達達人是也。待弁兵如待子弟之心,常望其發達、望其成立,則人知恩矣。禮者,所謂無眾寡、無小大、無敢慢泰而不驕也。正其衣冠,尊其瞻視,儼然人望而畏之,威而不猛也。持之以敬,臨之以莊,無形無聲之際,常有凜然難犯之象,則人知威矣。守斯二者,雖蠻貊之邦行矣,何兵之不可治哉!

  二、吾輩帶兵,如父兄之帶子弟一般。無銀錢,無保舉,尚是小事。切不可使之因擾民而壞品行,因嫖賭、洋煙而壞身體。個個學好,人人成材,則兵勇感恩,兵勇之父母亦感恩矣。

  三、愛民為治兵第一要義。須日日三令五申,視為性命根本之事,毋視為要結粉飾之文。(以上曾語)

  四、大將以救大局為主,并以救他人為主。須有嘉善而矜不能之氣度,乃可包容一切,覺得勝仗無可驕人,敗仗無可尤人。即他人不肯救我,而我必當救人。

  五、必須諄囑將弁,約束兵丁,愛惜百姓,并隨時訪查,隨時董戒,使營團皆行所無事,不擾不驚,戢暴安良,斯為美備。

  六、愛人當以大德,不以私惠。

  七、軍行之處,必須秋毫無犯,固結民心。

  八、長官之於屬僚,須揚善公庭,規過私室。

  九、聖賢、仙佛、英雄、豪傑,無不以濟人濟物為本,無不以損己利人為正道。

  十、愛人之道,以嚴為主。寬則心馳而氣浮。

  十一、自來義士忠臣,於曾經受恩之人,必終身奉事惟謹。韓信為王,而不忘漂母一飯之恩;張蒼作相,而退朝即奉事王陵及王陵之妻如父母,終身不改。此其存心正大仁厚,可師可法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帶兵如父兄之帶子弟一語,最為慈仁貼切。能以此存心,則古今帶兵格言,千言萬語,皆可付之一炬。父兄之待子弟,慮其愚蒙無知也,則教之誨之;慮其饑寒苦痛也,則愛之護之;慮其放蕩無行也,則懲戒之;慮其不克發達也,則培養之。無論為寬為嚴,為愛為憎,為好為惡,為賞為罰,均出之以至誠無偽、行之以至公無私。如此則弁兵愛戴長上,亦必如子弟之愛其父兄矣。

  軍人以軍營為第二家庭,此言殊親切有味。然實而按之,此第二家庭較之固有之家庭,其關係之密切,殆將過之。何以故?長上之教育部下也,如師友;其約束督責愛護之也,如父兄。部下之對長上也,其恪恭將事,與子弟之對於師友父兄,殆無以異耳。及其同蒞戰役也,同患難,共死生,休戚無不相關,利害靡不與共。且一經從戎,由常備而續備,由續備而後備,其間年月正長,不能脫軍籍之關係。一有戰事,即須荷戈以出,為國宣勞。此以情言之耳。國為家之集合體,衛國亦所以衛家,軍人為衛國團體之中堅,則應視此第二家庭為重。此以義言之耳。

  古今名將用兵,莫不以安民、愛民為本。蓋用兵原為安民,若擾之害之,是悖用兵之本旨也。兵者民之所出,餉亦出之自民。索本探源,何忍加以擾害?行師地方,仰給於民者豈止一端;休養軍隊,釆辦糧秣,徵發夫役,探訪敵情,帶引道路,何一非借重民力!若修怨於民而招其反抗,是自困也。至於興師外國,亦不可以無端之禍亂,加之無辜之民,致上干天和,下招怨讟,仁師義旅,決不出此。此海陸戰條約所以嚴擄掠之禁也。

 第九章〈勤勞〉

  一、練兵之道,必須官弁晝夜從事,乃可漸幾於熟。如雞伏卵,如爐練丹,未可須臾稍離。

  二、天下事,未有不由艱苦中得來,而可大可久者也。

  三、百種弊端,皆由懶生。懶則弛緩,弛緩則治人不嚴,而趨功不敏。一處弛,則百處懶矣。

  四、治軍之道,以勤字為先。身勤則強,逸則病。家勤則興,懶則衰。國勤則治,怠則亂。軍勤則勝,惰則敗。惰者,暮氣也,當常常提其朝氣。

  五、治軍以勤字為先,由閱歷而知其不可易。未有平日不早起,而臨敵忽能早起者;未有平日不習勞,而臨敵忽能習勞者;未有平日不能忍饑耐寒,而臨敵忽能忍饑耐寒者。

  六、每日應辦之事積擱過多,當於清早單開本日應了之件,日內了之,如農家早起,分派本日之事,無本日不了者,庶幾積壓較少。

  七、養生之道,莫大於懲忿窒欲,多動少食。(以上曾語)

  八、軍旅之事,非以身先之勞之,事必無補。古今名將,不僅才略異眾,亦且精力過人。

  九、將不理事,則無不驕縱者;驕縱之兵,無不怯弱者。

  十、凡兵之氣,不見仗則弱,常見仗則強。久逸則終無用處,異日則必不可臨敵。

  十一、兵事如學生功課,不進則退,不戰則并不能守。敬姜之言曰:勞則思,逸則淫。設以數萬人屯兵境上,無論古今無此辦法,且久逸則筋脈皆弛,心膽亦怯,不僅難戰,亦必難守。

  十二、淫佚酒色,取敗之媒;征逐嬉娛,治兵所戒。金陵圍師之潰,皆由將驕兵惰,終日酣嬉,不以賊匪為念。或樂桑中之嬉,或戀室家之私,或群與縱酒酣歌,或日在賭場煙館,淫心蕩志,樂極忘疲,以致兵氣不揚,禦侮無備,全軍覆沒,皆自宣淫縱欲中來也。夫兵猶火也,不戢則焚;兵猶水也,不流則腐。治軍之道,必以苦其心志、勞其筋骨為典法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戰爭之事,或跋涉冰天雪窟之間,或馳驅酷暑惡瘴之鄉,或趁雨雪露營,或晝夜趲程行軍;寒不得衣,饑不得食,渴不得水。槍林彈雨之中,血肉橫飛,極人世所不見之慘,受恒人所不經之苦。其精神、其體力,非於平時養之有素,練之有恒,豈能堪此?練兵之主旨,以能效命於疆場為歸宿。欲其效命於疆場,尤宜於平時竭盡手段以修養其精神,鍛煉其體魄,嫻熟其技藝,臨事之際,乃能有恃以不恐。故習勞忍苦,為治軍之第一要義。而馭兵之道,亦以使之勞苦為不二法門。蓋人性似猴,喜動不喜靜,宜勞不宜逸。勞則思,逸則淫。閑居無所事事,則為不善。此常人恒態。聚數百千血氣方剛之少年於一團,苟無所以範其心志、勞其體膚,其不逾閑蕩檢、潰出堤外者,烏可得耶?

 第十章〈和輯〉

  一、禍機之發,莫烈於猜忌,此古今之通病。敗國、亡家、喪身皆猜忌之所致。《詩》稱: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?」忮、求二端,蓋妾婦穿窬兼而有之者也。

  二、凡兩軍相處,統將有一分齟齬,則營哨必有三分,兵夫必有六七分。故欲求和衷共濟,自統將先辦一副平恕之心始。人之好名,誰不如我?同打仗不可譏人之退縮,同行路不可疑人之騷擾,處處嚴於治己,而薄於責人,則唇舌自省矣。

  三、敬以持躬,恕以待人。敬則小心翼翼,事無巨細,皆不敢忽。恕則凡事留餘地以處人,功不獨居,過不推諉。常常記此二字,則長履大任,福祚無量。

  四、湘軍之所以無敵者,全賴彼此相顧,彼此相救。雖平日積怨深仇,臨陣仍彼此照顧;雖上午口角參商,下午仍彼此救援。(以上曾語)

  五、軍旅之事,以一而成,以二三敗。唐代九節度之師,潰於相州。其時名將如郭子儀、李光弼,亦不能免。蓋謀議可資於眾人,而決斷須歸於一將。

  六、古來將帥不和,事權不一,以眾致敗者,不止九節度使相州一役。

  七、為大將之道,以肯救人、固大局為主,不宜炫耀己之長處,尤不宜指摘人之短處。

  八、兵無論多寡,總以能聽號令為上。不奉一將之令,兵多必敗;能奉一將之令,兵少必強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古人相處,有憤爭公庭,而言歡私室;有交哄於平昔,而救助於疆場。蓋不以公廢私,復不以私而害公也。人心之不同如其面,萬難強之使同,驅之相合,則睚眥之怨、芥蒂之隙,自所難免。惟於公私之界分得清、認得明,使之劃然兩途,不相混擾,則善矣。發捻之役,中日之役,中法之役,列將因爭意氣而致敗績者,不一而足。故老相傳,言之鑿鑿。從前握兵符者,多起自行間,罔知大體,動以意氣行事,無怪其然。今後一有戰役,用兵必在數十萬以上、三十餘鎮之師。情誼夙不相孚,言語亦多隔閡,統馭調度之難蓋可想見。苟非共矢忠誠,無猜無貳,或難免不蹈既往之覆轍。欲求和衷共濟,則惟有恪遵先哲遺言,自統將先辦一副平恕之心始。功不獨居,過不推諉,乃可以言破敵。

 第十一章〈兵機〉

  一、前此為赴鄂救援之行,不妨倉卒成軍。近日為東下討賊之計,必須簡練慎出。若不教之卒、窳敗之械則何地無之,而必遠求之湖南,等於遼東自詡豖,仍同灞上兒戲之軍。故此行不可不精選,不可不久練。

  二、兵者,陰事也。哀戚之意,如臨親喪;肅敬之心,如承大祭,故軍中不宜有歡悅之象。有歡悅之象者,無論或為和悅,或為驕盈,終歸於敗而已。田單之在即墨,將軍有必死之心,士卒無生還之氣,此其所以破燕也。及其攻狄也,黃金橫帶,有生之樂,無死之心,魯仲連策其必不勝。兵事之宜慘戚,不宜歡欣,亦明矣。

  三、此次由楚省招兵東下,必須選百煉之卒,備精堅之械,舟師則船炮并富。陸路則將卒并憤,作三年不歸之想,為百戰艱難之行。豈可兒戲成軍,倉卒成行?人盡烏合,器多苦窳,船不滿二百,炮不滿五百,如大海簸豆,黑子著面,縱能速達皖省,究竟於事何補?是以鄙見總須戰艦二百號,又補以民船七八百,載大小炮千餘位。水軍四千,陸軍六千,夾江而下,明年成行,始略成氣候。否則名為大興義旅,實等矮人觀場,不直方家一哂。

  四、夫戰,勇氣也。再而衰,三而竭。國藩於此數語,常常體念。大約用兵無他巧妙,常存有餘不盡之氣而已。孫仲謀之攻合肥,受創於張遼;諸葛武侯之攻陳倉,受創於郝昭。皆初氣過銳,漸就衰竭之故。惟荀罃之拔偪陽,氣已竭而復振;陸抗之拔西陵,預料城之不能遽下,而蓄養銳氣,先備外援,以待內之自斃。此善用氣者也。

  五、日中則昃,月盈則虧,故古詩「花未全開月未圓」之句,君子以為知道。故余治兵以來,每介疑勝疑敗之際,戰兢恐懼,上下悚懼者,其後常得大勝。當志得意滿之候,各路雲集,狃於屬勝,將卒矜慢,其後常有意外之失。

  六、國家之強,以得人為強。所謂無兢惟人也。若不得其人,則羽毛未豐,亦似難以高飛。昔在宣宗皇帝,亦嘗切齒發憤,屢悔和議,而主戰守,卒以無良將帥,不獲大雪國恥。今欲罷和主戰,亦必得三數引重致遠、折衝禦侮之人以擬之。若僅區區楚材,目下知名之數人,則干將莫邪,恐未必不終刓折。且聚數太少,亦不足以分佈海隅。用兵之道,最忌「勢窮力弱」四字。力則指將士之精力言之,勢則指大局大計,及糧餉之接續、人才之繼否言之。能戰雖失算亦勝,不能戰雖勝算亦敗。

  七、懸軍深入而無後繼,是用兵大忌。

  八、危急之際,尤以全軍保全士氣為主。孤軍無助,糧餉不繼,奔走疲憊,皆散亂必敗之道。(以上曾語)

  九、有不可戰之將,無不可戰之兵。有可勝不可敗之將,無必勝必不勝之兵。

  十、古人行師,先審己之強弱,不問敵之強弱。

  十一、兵事決於臨機,而地勢審於平日,非尋常張皇幽渺可比。

  十二、軍事有先一著而勝者,如險要之地,先發一軍據之,此必勝之道也。有最後一著而勝者,待敵有變,乃起而應之,此必勝之道也。至於探報路徑,則須先期妥實辦理。兵事之妙,古今以來,莫妙於拊其背、衝其腰、抄其尾,惟須審明地勢、敵情。

  十三、先安排以待敵之求戰,然後起而應之,乃必勝之道。蓋敵求戰,而我以靜制動,以逸待勞,以整禦散,必勝之道也。此意不可拘執,未必全無可採。

  十四、臨陣之際,須以萬人并力,有前有後,有防抄襲之兵,有按納不動以應變之兵,乃是勝著。如派某人守後,不應期而進,便是違令;應期而不進,便是怯戰。此則必須號令嚴明者也。徇他人之意,以前為美,以後為非,必不妥矣。

  十五、夾擊原是上策,但可密計而不可宣露,須并力而不宜單弱。須謀定後戰,相機而行,而不可或先或後。

  十六、不輕敵而慎思,不怯戰而穩打。

  十七、兵分則力單,窮進則氣散,大勝則變成大挫,非知兵者也,不可不慎。敬則勝,整則勝,和則勝。三勝之機,決於是矣。

  十八、我軍出戰,須層層佈置,列陣縱橫,以整攻散,以銳蹈瑕,以後勁而防抄襲。臨陣切戒散隊,得勝尤忌貪財。

  十九、熟審地勢、敵情,妥謀分擊之舉。或伺敵之缺點,蹈瑕而入;或挈敵之重處,并力而前。皆在相機斟酌。惟臨陣切忌散隊,切戒貪財。得勝之時,尤宜整飭隊伍,多求痛殺。軍務只應以一處合圍以致敵,其餘盡作戰兵、援兵、兜剿之兵。若處處合圍,則兵力皆為堅城所牽綴。屯兵堅城之下,則情見勢絀。

  二十、用兵之道,全軍為上策,得土地次之;破敵為上策,得城池次之。古人必四路無敵,然後圍城,兵法所謂「十則圍之」之義也。

  廿一、兵事有須先一著者,如險要之地,以兵據之,先發制人,此為扼吭之計,必勝之道也。有須後一著者,愈持久愈神妙,愈老到愈堅定,待敵變計,乃起而乘之,此可為奇兵為拊其背,必勝之道也。

  廿二、一年不得一城,只要大局無礙,并不為過;一月而得數城,敵來轉不能戰,則不可為功。

  廿三、軍隊分起行走,相隔二日,每起二千人。若前隊遇敵先戰,非必勝之道也。應於近敵之處,飭前茅、後勁、中權會齊并力,乃可大勝。

  廿四、臨陣分枝,不嫌其散;先期合力,必求其厚。

  廿五、荀悅之論兵也,曰:「權不可預設,變不可先圖。與時遷移,隨物變化。」誠為用兵之至要。

  廿六、戰陣之事,恃強者是敗機,敬戒者是勝機。

  廿七、軍旅之事,謹慎為先;戰陣之事,講習為上。蓋兵機至精,非虛心求教不能領會,矧可是己而非人。兵機至活,非隨時謹密,不能防人,矧可粗心而大意。

  廿八、偵探須確、須勤、須速。博訪以資眾論,沉思以審敵情。敵如不分枝,我軍必從其入境之處,并力迎剿;敵如分枝,則我軍必於敵多之處專剿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曾、胡之論兵,極主主客之說,謂守者為主,攻者為客;主逸而客勞,主勝而客敗。尤戒攻堅圍城。其說與普法戰爭前法國兵學家所主張者殆同(其時俄土兩國亦盛行此說)。其論出師前之準備,宜十分周到。謂一械不精,不可輕出;勢力不厚,不可成行,與近今之動員準備,用意相合。其以全軍、破敵為上,不以得土地、城池為意,所見尤為精到卓越,與東西各國兵學家所倡導者如出一轍。臨陣分枝宜散,先期合力宜厚,二語尤足以賅戰術、戰略之精妙處。臨陣分枝者,即分主攻、助攻之軍及散兵、援隊、預備隊之配置等是也;先期合力者,即戰略上之聚中展開及戰術上之開進等是也。所論諸端,皆從實行後經驗中得來,與近世各國兵家所論若合符節。吾思先賢,不能不馨香崇拜之矣。

 第十二章〈戰守〉

  一、凡出隊,有宜速者,有宜遲者。宜速者,我去尋敵,先發制人者也。宜遲者,敵來尋我,以主待客者也。主氣常靜,客氣常動。客氣先盛而後衰,主氣先微而後壯。故善用兵者,每喜為主,不喜作客。休、祁諸軍,但知先發制人一層,不知以主待客一層,加之探報不實、地勢不審、敵情不明,徒能先發而不能制人。應研究此兩層:或我尋敵,先發制人;或敵尋我,以主待客。總須審定乃行,切不可於兩層一無所見,貿然出隊。

  二、師行所至之處,必須多問、多思。思之於己,問之於人,皆好謀之實跡也。昔王璞山帶兵,有名將風,每與敵遇,將接仗之前一夕,傳令營官齊集,與之暢論敵情、地勢,袖中出地圖十餘張,每人分給一張,令諸將各抒所見,如何進兵,如何分枝,某營埋伏,某營并不接仗,待事畢後專派追剿。諸將一一說畢,璞山乃將自己主意說出,每人發一傳單,即議定之主意也。次日戰罷,有與初議不符者,雖有功亦必加罰。其平日無事,每三日必傳各營官熟論戰守之法。

  三、一曰紮營宜深溝高壘。雖僅一宿,亦須為堅不可拔之計。但使能守我營壘安如泰山,縱不能進攻,亦無損於大局。一曰哨探嚴明。離敵既近,時時作敵來撲營之想。敵來之路,應敵之路,埋伏之路,勝仗追擊之路,一一探明,切勿孟浪。一曰痛除客氣,未經戰陣之兵,每好言戰,帶兵者亦然。若稍有閱歷,但覺我軍處處瑕隙,無一可恃,不輕言戰矣。

  四、用兵以渡水為最難。不特渡長江大河為難,即偶渡漸車之水,丈二之溝,亦須再三審慎,恐其半渡而擊。背水無歸,敗兵爭舟,人馬踐溺,種種皆兵家所忌。

  五、隘路打勝仗,全在頭敵。若頭敵站腳不住,後面雖有好手,亦被擠退。(以上曾語)

  六、戰守機宜,不可紛心;心紛則氣不專,神不一。

  七、交戰宜持重,進兵宜迅速。穩紮猛打,合力分枝,足以括用兵之要。

  八、軍旅之事,守於境內,不如戰於境外。

  九、軍事之要:必有所忌,乃能有所濟;必有所舍,乃能有所全。若處處設備,即十萬兵亦無尺寸之效。

  十、防邊之要,不可處處設防。若處處設防,兵力必分。不能戰,亦不能守。惟擇其緊要必爭之地,厚集兵力以守之,便是穩固。

  十一、碉卡之設,原所以省兵力,予地方官以據險慎守之方。有守土而無守之之人,雖天塹不能恃其險;有守人而無守具,雖賁獲無所展其長。

  十二、有進戰之營,必須留營作守。假如以十營作前茅為戰兵,即須留五營作後勁為守兵。其留後之兵尤須勁旅,其成功一也。不可爭目前之微功,而誤大局。

  十三、有圍城之兵,須先另籌打仗之兵。有臨陣打仗之兵,必須安排後勁,或預杜抄後之敵,或備策應之舉。

  十四、扼要立營,加高加深,固是要著。惟須約束兵丁,不得滋擾。又須不時操練,使步法整齊、技藝精熟,庶戰守皆能有備。(以上胡語)

  蔡按:右揭戰守之法,意括而言賅。曰攻城,曰守戰,曰遭遇戰,曰局地戰,以及防邊之策、攻城之術,無不獨具卓識,得其要訣。雖以近世戰術之日新月異,而大旨亦不外是。其論夜間宿營,雖僅一宿亦須深溝高壘,為堅不可拔之計,則防禦之緊嚴,立意之穩健,尤為近世兵家所不及道也。(按:咸、同時,戰爭兩方,多為不規則之混戰,來去飆倏,不可端倪,故紮營務求堅固,以防侵襲。)

  曾、胡論兵,極重主、客之見。只知守則為主之利,不知守反為主之害。蓋因其時所對之敵,并非節制之師、精練之卒。且其人數常倍於我,其兵器未如今日之發達,又無騎、炮兩兵之編制,耳目不靈,攻擊力復甚薄弱。故每拘泥於地形、地物,攻擊精神未由奮興。故戰術偏重於攻勢防禦,蓋亦因時制宜之法。近自普法、日俄兩大戰役以後,環球之耳目一新,攻擊之利,昭然若揭。各國兵學家,舉凡戰略戰術,皆極端的主張攻擊。苟非兵力較弱,或地勢、敵情有特別之關係,無復有以防守為計者矣。然戰略戰術須因時以制宜,審勢以求當,未可稍事拘滯。若不揣其本,徒思仿效於人,勢將如跛者之竟走,鮮不蹶矣。兵略之取攻勢,固也,必須兵力雄厚、士馬精練、軍資(軍需、器械)完善,交通利便,四者均有可恃,乃足以操勝算。四者之中,偶缺其一,貿然以取攻勢,是曾公所謂徒先發而不能制人者也。普法戰役,法人國境之師,動員頗為迅速,而以兵力未能悉集,軍資亦虞缺乏,遂致著著落後,陷於防守之地位。日俄之役,俄軍以交通線僅恃一單軌鐵道,運輸不繼,遂屢為優勢之日軍所制。雖迭經試取攻勢,終歸無效。以吾國軍隊現勢論,其數則有二十餘鎮之多,然續備、後備之制,尚未實行。每鎮臨戰,至多不過得戰兵五千。須有兵力三鎮以上,方足與他一鎮之兵相抗衡。且一有傷亡,無從補充。是兵力一層,決難如鄰邦之雄厚也。今日吾國軍隊能否說到精練二字,此稍知軍事者自能辨之。他日與強鄰一相角逐,能否效一割之用,似又難作僥幸萬一之想。至於軍資、交通兩端,更瞠乎人後!如此而曰吾將取戰略戰術上最有利益之攻勢,烏可得耶?鄙意我國數年之內,若與他邦以兵戎相見,與其為孤注一擲之舉,不如採用波亞戰術,據險以守,節節為防,以全軍而老敵師為主,俟其深入無繼,乃一舉殲之。昔俄人之蹴拿破侖於境外,使之一蹶不振,可借鑒也。